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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ock] 英国式公务员的衰落

(Mycroft X Lestrade/半AU/内政大臣!Lestrade/短篇)

向《是,大臣》以及乔治·奥威尔《英国式谋杀的衰落》致敬。

2024/2/19修订


Decline of the English Civil Servants

 

 英国式公务员的衰落

#1

  驯服一位大臣,大概是像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这样的高级公务员必须具备的技能。然而最近,他认为自己正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新大臣格里戈·雷斯垂德似乎在对付文官方面颇有心得。“尤其对内政部。”当迈克罗夫特在午餐中向他的顶头上司伯纳德·伍利抱倾诉时,他这样补充。

  内政部的公务员们对待他们的大臣向来毫不含糊,全天候服务和全方位监控自然是标准配置。但就在雷斯垂德上任的第二天,这位平民政客已经拆掉了由MI5装设在他私宅中的9个摄像头中的5个,并在那天晚上丢弃了他被窃听的手机。

  “虽然他不是牛剑出身,毕竟也做过几年卧底,经验还是有的。”老狐狸的餐叉陷进鹅肝沙拉中,将一大块胆固醇含在嘴里细细咀嚼。迈克罗夫特犹豫了半秒,决定把有关健康的善意提醒憋回肚子。“但公务员总有办法。”

  “希望如此,伯纳德。”内政部常务次官的汤勺垂在碗里,思考让它重得抬不起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迈克罗夫特忖度,是不是公务员和政客同流合污的时代就要来了。


#2

  四个月过去了,迈克罗夫特发现自己还是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个男人。

  在一个五月的夜晚,英国夏日的闷热刚刚展露一些端倪。或许说“闷热”并不恰当,只是对于爱穿三件套的绅士们而言,是时候寻出衣柜深处那些更透气的面料了。还来不及换下薄呢西装的迈克罗夫特将外套整齐地叠放在椅背上,松开的温莎结下,衬衫敞着领子。

  他来到MI5的监控界面,输入口令,17个字符复杂如同乱码。今天的人工审核似乎比平常迟缓了几秒,间隙里,他啜了一口手边的酒,然后转入几个不能再熟悉的界面。

  雷斯垂德家的门廊,雷斯垂德家的厨房,雷斯垂德家的更衣室,以及雷斯垂德家的次卧。

  迈克罗夫特深吸一口气。自从上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留宿他的弟弟后,他便愈发觉得事情开始棘手起来。

  ——他不禁想起周一早晨向他汇报预算政策的那一幕。

  “我想,我们只能削减监狱部分的开支,譬如减少边陲地区的狱警人数。”他说着,装模作样地在笔记本上划来画去。“该死地说‘是’,灰鹅*。”他写道。

  “不。我们的人民正在反恐游行,这样会让他们不安。”他的意思是会影响选票。

  “那么,或许您应该提议收紧移民政策。”

  “不可能。”他的意思是会影响选票,“以及,我并没有看出它和预算之间的联系。”

  “一位移民在折抵他为我国带来的收益后,平均仍要多消费政府230英镑的公共福利——您将这笔账算给首相看后大概就不会这样想了。”文官佯装激动,“无意冒犯,大臣,但既然您说不可能,我们只有减少监狱清洁工这一条出路了。”

  “噢——迈克罗夫特,这种套路我见多了:先提出一个你认为我最不能接受的建议,然后退一步,接着反驳。”在说着这样可怕的话语时,雷斯垂德笑得人畜无害。“告诉我,削减预算就这么难吗?”

  “是以及不是,大臣。”迈克罗夫特微笑,双手合十,“在我们排除了二十九种方案以后,留下了最佳的三种方案给您。只需一个简单的选择就能为削减财政支出做出贡献。”

  “我分明只看见了一个选项,”雷斯垂德挥了挥手中的预算文件——见鬼!他居然看过这份压在七叠文件下,并且夹在社会福利政策可行性报告中的材料——“‘滚蛋’。”

  “大臣,诚实地说,我想我们需要在这种时候强硬一些。”文官冷静地回答,“否则行政部将取代内政部成为内阁的第三大部门。”

  雷斯垂德听罢只是哼了一声。他解开西装领口的纽扣,松了松领带。

  “内政部(Home Office)吗?”大臣侧过头看向公务员,目光冷冰冰的,“你知道别人把我们叫做福尔摩斯部(Holmes Office)。”

  “仅仅是个玩笑,大臣,请……”

  “——迈克罗夫特,不如取消你个人对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一切监控。”雷斯垂德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减少我部开支。”


  什么?

  那一瞬间,迈克罗夫特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体的应急机制竟然在关停二十年后还能被重新启用。他几乎忘记了这样一种感觉:心脏收缩加快,冠状动脉扩展,呼吸急促,肌肉紧张。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不能在一个假笑后,从容地离开大臣办公室。而所有这些症状在他回到家后都没有得到充分缓解。噢,他应该是气坏了。

  弟弟和大臣勾结在一起。在意识到这件事后,这位文官终于承认自己迎来了一场人生危机。他正困惑为何政客的双商与日俱长,才发现原来是此人背后站着一个隐形的政治顾问。这下迈克罗夫特算是知道了雷斯垂德见招拆招的秘密,以及某个该死的高功能反社会者是如何运用那些幼稚伎俩试图谋求他不配得到的自由。

  问题是,之后要怎么做?约有三秒钟,福尔摩斯部……不,内政部的常务次官都在担心:莫非整个公务员系统衰落的时代真要在他职业生涯内来临?当然,任何一位训练有素的公务员都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在他眼前发生,就连大臣只是试图削减他的一点点权力也不行——如同现在,内政部的常务次官正在申请将介入终端设备的权限从政府通讯总部转到自己手里。要知道,他真的只是想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与内政部的那些破预算无关。老天爷,他甚至不会向女王主张加班费。

  他深吸一口气。

  现在迈克罗夫特只觉得讽刺,没想到他在离开军情处这么多年后还会有这样一天,亲自监控一位严重影响大英政府体系生死存亡的内阁大臣(尽管此人本人并无知觉)。

        对,亲自。

  [*灰鹅(Grey Goose):一种酒,“灰雁伏特加”;goose也能形容人蠢。一个没什么必要的冷笑话。] 


#3

  迈克罗夫特是内政部第一个知道雷斯垂德离婚的人。

  这个狡猾的政客特地选在公主大婚的时候离异。因此,当婚礼庆典的报导铺满伦敦的大街小巷时,没人会在意内政大臣家里那些破事,只有几家不担心销量的主流媒体会在报刊的角落一笔带过此事,顺便讥讽一下这位政客和他失败的婚姻。

       迈克罗夫特大概可以明白为什么雷斯垂德要如此处心积虑地躲避媒体眼球,尤其当他见过上上任财臣因离婚而成为各类街头小报的头条,有的甚至还编出了一个专版——《明日报》说他疑似酒后家暴,《私家侦探报》说他被目击和年轻女子出入酒店,《伦敦同志》则扒出了他大学时代与剑桥某风流才子K的禁断情史。

  事实上,不比那位大臣,格里高利·雷斯垂德的私生活相当健康——除一年戒烟三十次和疯狂迷恋阿森纳之外,他几乎没有不良嗜好。他在外表现得相当清高,但人缘却异常好,可能和他老好人的性格有关。

  没错,他听起来是个好人,所以迈克罗夫特会觉得他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做政治家。除此之外,常务次官还知道,他前岳父曾是个在政坛有影响力的家伙,但后来因为一些相当糟糕的情况倒台,下场并不好看。因此,迈克罗夫特有理由相信雷斯垂德那位拟踏入政坛的前妻只是用这段婚姻为自己铺路,运作旧资源,制造新故事。从各种意义上来看,这个大臣不过是个棋子。顺便一提,虽然迈克罗夫特看不上作为政客的雷斯垂德(不是说他看得上作为别的什么的雷斯垂德的意思)并觉得他的前途一片惨淡,但他相当看好其前妻,并相信这个女人未来在政坛会大有作为。当然,这些都扯远了。

  想到这儿,内政部的常务次官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有人统计过一个内阁大臣的平均任期是11个月。对于雷斯垂德,这个倒计时已经开始了。他似乎有一些给这个男人提供适当“离别关怀”的微不足道的义务。


  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打开监控的屏幕。

  透过设置在门廊雨伞架上的微型摄像头,他确认了大臣正在起居室看着英超直播。他穿着他最爱的那件灰色羊绒毛衣,手里夹着烟。摞在一块儿的红公文盒上摆了几罐啤酒,而公文散落在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插满烟头。

  看见大臣这副可悲的模样,迈克罗夫特几乎叹了一口气。他拨了一个电话,为这个正经历着中年危机却浑然不觉的单身男子送去一支红酒。他说,不要告诉大臣是来自何人的礼物。


  常务次官并没有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没有试图猜测,雷斯垂德是否知道是他所为。但不得不说,他的大臣总能出乎他的意料——譬如这一次,当他洗完澡,擦拭着淋湿的卷发从浴室回到书房时,他看到显示屏上的那一幕差点没把下巴拖到地板上。

  显示器剧烈地摇摆,移动。他看见格里高利·雷斯垂德的脸塞满了整个屏幕,这个男人似乎正在将门廊的雨伞架搬进他的客厅里。

  草!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整个屏幕稳定下来时,迈克罗夫特的监控画面正不偏不倚地对直播着英超联赛的电视机。

  “——呵,被我找到了。”男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他听见啤酒罐的拉环被揭起,啤酒云溢出的气声从视线之外传来。迈克罗夫特挑眉,肾上腺素的刺激再一次让他心跳加速,手掌心微微冒汗。“谢谢你的酒……呃,是你吧?今天不应该有人知道我在家。”

  他知道?

  “迈克罗夫特的人?政府通讯总部?……还是法国人?”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电视里喧闹的解说,常务次官需要费很大地劲去分辨大臣的声音。“哦,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他用法语调侃。

  看来他不清楚是自己在监视着他,公务员松了一口气,让毛巾从日益稀疏的头顶滑落。


  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文官平静地坐在屏幕前,听雷斯垂德有一搭没一搭地对摄像头说话。他的语气相当随意,可所说的内容都句句斟酌:从阿森纳到曼城,从足球到板球,从体育到战争,却避而不谈政治。迈克罗夫特从未有机会听见作为内政大臣的格里戈·雷斯垂德与他谈起这样的话题。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甚至有些遗憾——毕竟对于雷斯垂德所说的全部这些,他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九十分钟的足球比赛转眼结束,大臣关掉面前的节目,迈克罗夫特的屏幕也陷入一片漆黑。那边时不时会传来的细碎声响,这也让常务次官能够确认大臣依旧坐在身后的沙发上。屏幕上看不见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可迈克罗夫特没有就这样离开监控。他拿出军情处的年中工作报告,装模作样地读了起来。每次听见铝制易拉罐碰撞桌面的声音,他也会不自觉地拿起手边的威士忌,或者在听见哈欠声时跟着打一个哈欠。终于,公务员听见他的大臣开始收拾文件。他听见红盒子盖上的声音。

  他长吁一口气。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从第一个夜晚开始,每个晚上,文官都会在他的大臣离开监控范围内后才合上电脑,并在大臣醒来前就打开屏幕。迈克罗夫特声称,自己一开始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摸清大臣的秉性,从而在白天的工作中将他攻陷。然而,虽然他声称,这一手段使他不止一次地挽救内政部于官场斗争的水深火热之中,但他内心知道自己是在一场可怕的逾矩里挣扎。

  他掌握这个男人的一切喜好,细致入微。他知道他的生活规律和作息安排,知道他的社交圈子和感情生活。不论他是否愿意承认,雷斯垂德的生活已经成为了他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行了,你也快睡吧。”有一瞬间,文官几乎忘记他们相隔半个伦敦的事实,仿佛这是一句耳语。“晚安。”他听见雷斯垂德从沙发上起身的声音,疲倦地说。

  但文官随后就看着摄像头被摘下,在重力的作用下匀加速接近地面,接着是它被挤压踩碎的刺耳杂音。无信号源。


  文官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电脑屏幕。他知道,雷斯垂德之后会在厨房出现,喝一杯脱脂牛奶,然后到更衣室换上阿森纳纪念款的晨袍,睡觉。次日一早,他会在巴赫大提琴独奏曲的手机闹铃声中醒来,按季节和星期挑选西装和领带。哦对,他有五件相同的蓝衬衫。上班前,他会吃冰箱里冷藏的三明治,周末会有热的吐司、培根、煎蛋,再喝一杯清咖。他的咖啡豆是从他家街角的咖啡馆买的。


  ——哎。如果不是迈克罗夫特需要在生活的间隙中寻找一些乐趣,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无关。他自欺欺人地想,告诉自己这样并不荒谬。


  但实际上,内政部的常务次官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无聊观察中,沉迷于这位和他一样无聊的大臣。


#4

  就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时,迈克罗夫特从伍利那儿得知,他的大臣已经非正式地向首相提出了辞职。

  内阁秘书伍利因为这事儿想同他一块商议的那天,唐宁街正要在举办辞岁酒会,时间定在晚上。而迈克罗夫特其实并不想出现在这个场合,对他而言太过热闹了。怎奈上级的命令他不得不从。

       “你怎么看内政部大臣的位置?”内阁秘书问道。

  “鄙人恐怕不适合给出这样重要的意见。”

  “你知道,明年我就会退休。”伍利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他话只说了一半,但要传达的意思其实已经明确了。

  迈克罗夫特挑眉。他知道这只是伍利的试探,包括他后续要说的所有的话,都会成为伍利在挑选候选人时需要考察的内容。他垂下眼睛,轻抚掌心,思考了片刻,随后提出了几个首相可能考虑的下一任内政大臣。他知道伍利讨厌长篇大论,因此就简单分析了这些人选的背景和主张,并结合首相目前在党内党外面临的一些困境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内阁秘书时不时点头,最后什么也没说。

        这场秘密的会谈没有持续很久。当法定办公时间差不多结束时,迈克罗夫特也恰好走出首相办公室。


  夜色刚刚降临在冬日的伦敦。文官透过走廊的窗向外看去,厚厚的积雨云被晚霞最后的余晖映成深紫。由于办公室一侧的大门正在维修,他不得不绕到石质大楼梯,在政客的谈笑风生之中尴尬地穿过。刚下楼,他就不意外地见到了来参加酒会的雷斯垂德。

  当他注意到这位即将退休的内政大臣时,后者正与教育部的同僚谈笑风生。他们站在通往酒会的门廊一旁,手里各自拿着一杯兑了碳酸饮料的白兰地。迈克罗夫特看见两人的交流气氛融洽,便决定不动声色地离开——也许他犹豫过是否要向他打个招呼,但立刻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

  “迈克罗夫特。”正当内政部的常务次官走过大臣的身后时,他不可避免地被发现。

  文官整理好笑容,转过身,“大臣。”他回应道。

  “你怎么在这?”

  “公务。”

  他礼节性地颔首,抬眼看见雷斯垂德对他微笑,目光平静而温和,和在那个鸡飞狗跳的内政部工作时完全不一样。迈克罗夫特怔怔地看着内政大臣,仿佛感觉到了时间的静止和整个世界的悄然远去,仿佛他们之间十一个月的明争暗斗都消散在了他手中鸡尾酒的气泡里。


  “新年快乐,大臣。”迈克罗夫特回过神,尴尬地笑了笑。他披上手中的外套,戴上帽子,示意自己的离开。

  “新年快乐。”

  他听见雷斯垂德的声音,在唐宁街十号的黑色正门后散成一场雨。


  那天晚上,迈克罗夫特说服自己不要再碰那组监控,他也确实没有。而当跨年的钟声从这个街区的教堂传来,他独自在窗边的躺椅上饮下最后一口酒时,他听见楼下的电铃按响的声音。稀奇。


  文官不慌不忙地套上晨袍下楼,惊讶地发现,雷斯垂德的司机正站在门外。

  “迈克罗夫特爵士。”他打开门,年轻的菲利克斯笑着将手中牛皮纸袋交给他,“这是来自大臣的贺礼。”

  “贺礼?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


  迈克罗夫特迟疑着接过牛皮纸袋,让年轻人转告他的谢意后目送他走出了庭院。常务次官注意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捷豹停靠在路灯之下,若隐若现的银发正缓缓消失在升起的反光车窗里。


  他从纸袋中拿出那瓶红酒。

  好年份,并且价值不菲。可以说,这是一场可口又值得等待的告别。


#5

  又是一年五月。当内阁秘书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蓓尔美尔街的俱乐部里,和时任内政部常务次官的金·莱斯特共进午餐时,他又在空气中感觉到了夏日气息的逼近。餐叉划开甜腻的精致点心,冰凉的触感在舌尖融化,这稍稍带走了一些他被来不及换掉的薄呢西服三件套包裹的窒息感。

  他的后继者正忙着吞下嘴里的利口酒,抱怨新上台的内政大臣有多么得令人生厌。“那家伙,简直是跳梁小丑。”

  “冷静,金。”迈克罗夫特一面安抚着这位激进的后辈,一面将他从“前途无量”的行列中删去,“公务员总有办法。”


  他无心倾听莱斯特喋喋不休的讲话。当他的耳朵被这些叽里呱啦的内容填满时,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被渐渐挖空。这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让他甚至在五月的正午流下一道冷汗。他的手指划过高脚杯。不合时宜地,迈克罗夫特想起了一年前在这个相同的时节,曾有许多个夜晚是全然安静的。安静到只属于他和另外一个人。尽管他们之间相隔一面屏幕和十数英里,却在无法对白的静谧之中,分享着一种无比安心的陪伴。

  迈克罗夫特始终不知道,雷斯垂德是何时发现了监控的存在,又是否在后来推断出了幕后的自己。而他享受这种处于阴影之下的暴露,像是被一层美好的危险的幔帐笼罩。他告诉自己,这样做并不自私,毕竟在那个男人“毫无保留地”陪伴着自己时,对方也确实知道有一个人在监控后面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他。

  尽管他从某种程度上依赖着雷斯垂德的生活,他同样也害怕自己这样不切实际的成瘾。因此,在他搬入唐宁街十号的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那组监控——如此克制的代价是,每当他在家中停止了工作或者思考,就会有一股巨大的空洞从他心底泛滥开来,将他吞灭。


  迈克罗夫特曾经是不会害怕孤独的。不论是一个人的圣诞,还是没有陪伴的旅行,他说孤独是他最好的状态。直到他遇见雷斯垂德。他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是彻彻底底的孤独。那个男人会在节日里一个人喝醉,开着电视机睡到天亮;会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大声地朗诵报纸,模仿收音机说话;会一个人去现场看阿森纳的比赛,在人群的狂欢里短暂地忘记自己的存在。

  迈克罗夫特怜悯雷斯垂德,同时也怜悯自己。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王尔德笔下那毫不自知的怪物,在雷斯垂德的生活中认清自己几乎相同的残缺。面对镜像,内心瞬间破碎成一摊血水。

  “迈克罗夫特?”

  莱斯特的手在迈克罗夫特眼前晃过,把内阁秘书从恍惚的思考中抽回现实。“抱歉,有点累。”他假笑着说道,含住一口红酒。


#6

  那个晚上的迈克罗夫特在回到家后,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启了久违的监控系统。但他遗憾地发现,他们所安装的最后三个摄像头也已被拆除。现在他看不见任何画面。

  或许——仅仅是或许——他应该承认一切的结束。他彻底放弃这个无聊透顶的癖好,然后重新寻找生活的平衡。

  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没有。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重新穿戴好他的西装三件套,就从车库里发动了那辆早已落满灰的黑色轿车,驶上前往西伦敦的公路。冷风从敞开的车窗里灌入,梳理整齐的黑色卷发被吹散。凉意渗进他衬衫敞开的领口里,将他的胸膛顶得鼓胀。不知道是因为过快的车速还是某个他不愿意描述的原因,他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再次过量分泌,混着些许多巴胺。

  但这一夜的转机并没有在迈克罗夫特来到雷斯垂德家门前后出现——就算他一路上幻想了千百种故事的结局。收获了一路电子罚单的内阁秘书从车上迈下,看见院子里停着的几辆自行车。起居室的玻璃窗后人影频频地晃过,欢声笑语仿佛能从墙板间的缝隙里溢出。

       迈克罗夫特终于认清自己对雷斯垂德存在的误解。其实这个家伙一点儿也不孤独。他只是不属于政治界而已。对,他们不属于一个世界。


  文官合上眼。微笑。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而孤独的另一半,只有寂寞之中无聊的臆想。他得出这个答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局促、更窘迫。他捋了捋稀疏的卷发,整理好衬衫,回到他那辆没有载过任何其他人的高级轿车上。他知道,现在应该庆幸别人没有陷入自己的这般不幸。

  他再次微笑。


  当内阁秘书离开时,他不知道格里高利·雷斯垂德正在窗帘后默默地观察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7

  “嘿。”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那一边。”

  “我把你们的摄像头都收集起来了。是MI5的型号。”

  “……这听起来好傻……我真的在对一堆电子垃圾说话!”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人在听吧?”

  “我只是想说说话。”

  “你瞧,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

  “你大概赶上了我人生的低谷,见过把日子过得比我更无聊的人吗?”

  “但,这很奇怪。因为有你的存在,我甚至不能说自己‘孤独’。”

  “乔治在任命我前就说过,内政部的传统,你知道,在大臣的屋里安装十个摄像头——九个,还有一个是唬人的老大哥。”

  “——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或许我在某种程度上利用了你。”

  “也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只有在你的监控下我才有勇气继续‘表演’下去。”

  “日复一日。表演如何正常地生活。”

  “不是作为什么该死的内政大臣,而是作为格里高利·雷斯垂德。”

  “否则我已经崩溃了。”


  当迈克罗夫特回到书房时,没有退出的监控系统中正好传出那个男人的声音。他愣住,脚步被定格在书桌之前。如果不是手中的杯子滑落,酒精渗进他的袜子里,他会以为自己已经喝掉了那杯威士忌。


  “最后,我有一个问题,当然它不会得到答复。”

  雷斯垂德的声音停顿在机器之后。深呼吸,他的气息摇晃着拍打在麦克风上,呼呼作响。迈克罗夫特在他们之间沉默里几乎窒息,仿佛在仲夏的夜晚被空气掐住了脖颈。他猜想此刻,当灰发的男人皱起他好看的眉头时,痛苦的表情中是不是也带着一点希望。


  “你是谁?”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内阁秘书垂下眼睛,在心里回答这个不应有答案的问题。


  “有那么一些时候,我多么希望你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8

  这个五月的夜晚,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收到了第二批超速罚单。

  但在交通部常务次官的追问中,他没有透露半点有关那一晚的事实。只是承认,英国式公务员正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FIN


2024/2/19修订:

没想到我自己一直不敢再看的黑历史2024年还有人在看……本来想就这样放在那里留个纪念,但为了各位还是忍不住修改了一下!

再次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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